一池开花的茨菰

在乡间，无论是田地还是池塘，花，是最容易被埋没的。是啊，在乡野，哪种植物不开花呢？把香气散得到处都是，鲜有人去欣赏。农人们辛勤地在花旁劳作，也是浑然不觉。但这一池茨菰花，开在父母家后院边的池塘里，我在见到它们的一瞬间，完全被击倒。穿透大地和水域的绿色水波，击碎我柔软的情愫。

终于有时间可以回家看看，一夜奔走，回到故乡已是深夜，早晨还是醒得早，想起父亲曾在电话里告诉我，在池塘里种了些茨菇，我便想去看看。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晚，立冬时节，还没有一丝寒凉的滋味。清晨，乡间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沁人心脾的气息。四周寂寂，偶有一两声鸟儿的鸣叫。我以为我所看到的池塘，一定是类似枯荷的景致，而远远的，我却看见一大片绿，在初冬的田野里活泼着。

偏僻的乡间池塘，这一池茨菰，遍身碧绿，带着湿漉漉的水汽，竟有着出水芙蓉般的清爽，在碧水的润泽下，漫过整个池塘，甚至有些绿，沿着草色，一路爬上岸。这绿，如此恣意、纯粹。它的叶，似箭状，形若燕尾，自然舒张，作飞天之势，难怪人们称茨菰为燕尾草。更让我惊叹的，它竟是开花的，一茎挂数朵，大都瓷白色，还有夺人心魂的紫色。三瓣小花，小而不繁，有着深黄的蕊。我走下几步，端详着茎上不染纤尘的花瓣，温润晶莹的黄蕊，从静谧里传递过来的柔软和恬静，如翩翩的彩蝶停栖在绿茎上。一阵风过，四周田野，枯叶飘飞，唯有这池塘，叶上含情两枝芳，柔弱难胜带露妆。

在这片绿色的世界，茨菰已经不仅是风情于水面的舞者。一面是澄澈的水面，一面是叶呈箭状指向无垠的苍穹，一 切都和谐在这清晨的静默之中。它周身碧绿的生长力量，带着水的温情，在水面之上的天空与水底下的洄洑间，修炼成向深处潜滋暗长的坚韧，凝聚成如杏的球茎，一根十二子。与它在这静谧清晨的相遇，似乎是天意的重逢，无言的质朴在内心肆意生长，热流涌动，澎湃于心。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称茨菰为慈姑。

在城市的冬天，几乎天天要与茨菰见面。超市、菜场，毛茸茸的茨菰，堆满主人的摊点。老皮青黑，嫩处发紫，有环凸起，最奇怪，它有个长嘴儿，似动画上的葫芦娃，头上戳条天线，天线有点弯，掰断看，是层层芽苞，如百合的茎，白得耀眼，让人心动。其实茨菰，没有芋头的香糯，也没有荸荠的脆甜，但不妨碍人们 总要隔三差五地买上一些，做一道属于江南风味的茨菰汤。

当它成为佳肴，被端上餐桌，谁会念起它的前世今生？它曾在四季里摇曳身姿，开出那么美的花。它的花，仿佛从天地间款款走来，在岁月的茎上盛开着自己的悲欢，不惊艳，不扰人。或许无人欣赏，对它来说，也没有什么关系。它只是顺应着自然的法则，一路开下去，就像我们寻常的人生，一生默默，无关繁华，用悄无声息的爱和慈悲，安抚着尘世间那些薄凉寂苦之心。

茨菰，慈姑。

卢象太  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