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不可忘却的记忆

在迎接中国人民抗日战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战爭胜利70周年的日子里，我们几次访问参加过抗日战爭和解放战爭的离休老干部顾明。顾明听我们说明来意后，热情接待我们。他在战爭年代失去右腿，拄着拐杖行走，虽年届米寿（八十八岁），但精神矍铄，记忆力强，聊起抗战的风雨历程、斗爭故事，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声若洪钟，我们为之动容。顾老抗战期间一直工作、战斗在掘南、马南一带，他以亲身经历和所见所闻，把我们带进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抗战岁月。

抗日烽火炽燃的地区

1938年3月，南通城沦陷后，日军铁蹄数次踐踏皋东地区，飞机也几次轰炸掘港。1940年10月底，新四军苏北指挥部第三纵队司令员陶勇挥师东进通、如、海、启地区，开辟苏中四分区抗日根据地，各级中共组织、抗日民主政权、抗日群众团体、抗日武装，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如火如荼地开展抗日斗爭。1941年8月13日，日军南浦旅团及伪军5000余人对苏中地区大“扫荡”，占领如皋（东）县掘港、马塘、岔河、双甸、栟茶、丰利等集镇，修筑公路，设立据点，封锁、分割抗日根据地。中共如皋（东）县委领导全县军民全面开展反“扫荡”斗爭。为了摧毁中共组织、抗日民主政权，日、伪军从1943年4月起，对苏中四分区实施残酷的“清乡”，沿“清乡”区边缘构筑竹篱笆封锁线100多公里，调集兵力1.5万人左右。如皋（东）县内，从丁堰向东经双甸、岔河、马塘、掘港、南坎，直到黄海之滨的鲍家坝，沿着公路和河道，构筑竹篱笆封锁线50多公里，竹篱笆两旁的高秆农作物全被砍光。县内串场河以南的汤园区、掘马南区（1943年初由掘南区和马南区合并）、掘东区就被划在“清乡”区内。

抗日老战士顾明说，掘马南区的反“清乡”斗争非常尖锐残酷。这里分布着碧霞、盐垣、余荡、芳泉、银杏、童甸、洋岸、新生、华丰、上漫、下漫、堤南、曹埠、孙窑、三河诸乡、镇，东西长20余公里，南北宽10公里，在2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及其周围，敌人盘踞着掘港、虹桥、环镇、七里镇、马塘、孙窑、曹埠、周家店、童甸、莫家园、蔡家园、二窎、北兴桥、兵房、大豫、南坎、七总等十几个梅花桩式的据点，鬼子、二黄、黒老鸦（当时群众分别对日军、伪军、伪警的鄙称）及特工、“清乡”人员共三四千人，经常多路出动“扫荡”“清剿”，采取梳篦拉网、分进合击战术，给抗日民主政权和人民武装力量的生存造成极大的困难。

日、伪军精心策划的“清乡”是军事、政治、经济、文化诸方面的综合行动。继大规模军事“清剿”之后，接着进行政治“清乡”，编查保甲，即以户为单位，设户长，十户为甲，设甲长，十甲为保，设保长，并规定联保连坐，各户互相监视，一户“犯法”，十户同罪。妄图以此限制、消灭抗日军民的活动，达到全面伪化的目的。掘马南区各级党组织发动广大军民开展反伪化斗争。当敌人下乡编查保甲时，民兵四处埋伏进行“麻雀战”，打保甲指导员，群众乘机一哄而散。有个保甲指导员被打死后，不少编查保甲人员吓得不敢下乡，只好在据点内闭门造车，应付差事。有时保甲指导员下乡编查保甲，青壮年都跑光，家中小孩哭闹不休，老人装聋作哑，故意拖延时间，敌人害怕久留乡间会遭到抗日武装的袭击，便慌忙缩回据点。

1943年9月，在编查保甲受挫的情况下，日、伪军出动大批人马“扫荡”，大肆杀害干部、民兵及其家属，妄图迫使抗日军民就范。全区抗日军民同仇敌忾，针锋相对进行斗争，敌人编查保甲始终难以顺利推进。11月，伪军在洋岸乡抓到无辜百姓13人，其中有洋岸乡乡长黄仁刚的父亲。伪乡长以为捞到一根救命稻草，立即传信逼迫黄仁刚编造户口册，以此作为交换人质的条件。黄仁刚大义凛然地声称：情愿冒不孝之名，决不愿让全乡民众遭殃！充分彰显了中国人民的民族气节。

在日伪军的高压下，据点附近地区编查保甲一时得逞。区委立即采取对策，给伪乡、保长发出警告，要他们不要死心塌地为日、伪效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布置“两面派”乡、保长暗中将户口册交给游击队烧掉，然后谎报军情，说是户口册被游击队抢走。1944年2月初一天夜里，区委组织银杏、洋岸等3乡48名基干民兵，迅速将余荡乡21个保刚制好的保甲门牌全部毁掉，给敌人的伪化阴谋以沉重打击。

为了实现“以战养战”的阴谋，日、伪摊派五花八门的苛捐杂税，有“给养捐”“制服捐”“被单捐”“枪械捐”“炮楼捐”“乡保开办费”“自卫费”“门牌费”等不下20种，民众不堪承受。还有一种名为借实为勒索的“指借捐”，交多交少没商量。田赋更是年年加码，成倍上升，农民生活雪上加霜。敌人还在“扫荡”时疯狂抢掠粮食、棉花、衣服及猪、羊、牛、鸡、鸭等，很多人家被洗劫一空，倾家荡产。区、乡党组织发动区队、民兵和群众，开展反伪捐、反抢掠斗争，把经济上的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如在敌人下乡抢劫前，搞好坚壁清野，把猪赶到麦田、玉米田，把粮食装进缸里埋在地下；在庄稼成熟季节，区、乡地方武装挺进到边缘地区，一面监视敌人，阻击抢粮之敌，一面协助农民快收、快打、快晒、快藏。

穷凶极恶的敌人在掘马南区无恶不作，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他们抓到中共党员、干部和民兵，严行拷打，手段毒辣，令人发指，除常用“灌肚肺”“坐老虎凳”“上夹棍”“电刑”等刑罚外，还挖空心思地采用“呛虾儿”“捣蟹渣”（一个敌人用刺刀将我同胞刺倒后，多个敌人再用刺刀乱戳）“军犬舞”“剥皮抽筋”等酷刑。驻莫家园的日军把我同胞抓去后，用烧红的鱼叉戳其手臂。掘港镇某茶食店一个学徒被抓后，日军放出军犬将他撕咬而死，竟称之为“军犬舞”，以此取乐。马塘附近一个姓郑的同胞被抓后，日军将烧红的铜板烙在他胸前、后背，顿时吱吱作响，皮肉上出现圆形烙印，被叫作“煎油饼”。接着将他戳死。曹埠据点的日军小队长朴田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遭他残杀的同胞有五六十人。他常将被捕的抗日军民绑于矮木桩上，只穿一条短裤，暴晒于烈日下。接着逼他们自掘土坑，挑水倒进土坑，打成泥浆，然后将其栽进泥浆，窒息而死，被称为“呛虾儿”。这个暴徒却在一旁狂笑，残忍至极，真正禽兽不如！

全区干部、民兵和群众，同气焰嚣张的日、伪势力进行毫不妥协的搏斗。顾老向我们讲述了顾金山毁家明志的故事：1944年2月，三乡联防大队长顾金山逮住一个刺探我方情报的汉奸。伪乡长为救这个汉奸，抓走顾金山的祖母，提出以她交换那个汉奸，否则就要处死她，并烧掉顾家房子。抗日意志坚定如钢的顾金山，不仅处决了那个汉奸，还主动烧毁自家房屋，同时请顾明写信给伪乡长，义正词严地警告他：“汉奸罪大恶极，应该严惩，我已把自家房子烧掉了，如果你们胆敢伤害我的祖母，我将给你们以十倍百倍的惩罚。”伪乡长见信吓破了胆，第二天就派人送回他的祖母。

抗日英雄辈出的热土

掘马南区涌现出很多抗日英雄。白桐本是其中的典型人物，是群众最景仰的抗日英雄。年青时做过白桐本通讯员的顾老，深情地向我们讲述白桐本抗日故事。

1941年7月，白桐本被分配到如皋（东）县栟茶、丰利地区做群众工作，不久，先后担任如皋（东）县抗日自卫总队（后改为县警卫团）二连指导员、丰西区区队长，年底又调任马南区区队教导员。经过一两个月的努力，马南区区队由30多人迅速扩展到60多人。1943年1月起，他任掘马南区区长兼区队长。他遵循毛主席的人民战争思想，不断发展壮大群众性的抗日武装。掘马南区区队发展到90多人、80多支步枪和1挺轻机枪，各乡民兵也很快发展到2000多人。他带领区队和民兵坚持“区不离区，乡不离乡”，灵活机动地进行游击战，采取各种斗争方式，弄得敌人坐卧不宁，闻风丧胆。

1943年2月25日（一说23日），新四军苏中军区教导团攻打曹埠据点，白桐本率领区队伏击孙窑出援伪军，接着到曹埠配合主力部队打扫战场。

后来，曹埠又被伪军占领。在敌人构筑碉堡等工事时，白桐本化装成老百姓，扛着钉耙，混在敌人强征来的民伕中间来到曹埠据点，花了几天工夫，一边做工，一边把敌人人数、武器等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白桐本经常深夜潛入到曹埠据点，面向碉堡进行政治喊话，宣讲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道理和我方优待俘虏的政策。宣传攻势很奏效，动摇了伪军军心，受到感化的伪军带枪向我方投诚，有一次，十几个伪军反正。

曹埠据点的伪情报站站长勾结伪乡、保长，专门刺探我方情报。一天，白桐本得知他窜到环镇一带活动，便带领十几名区队队员来到他从环镇返回曹埠的必经之地花子街。白桐本打扮成伪军军官，队员们穿的是伪军服装。当身着百姓服装的伪情报站长出现时，白桐本上前通过几句对话，便让他露出狐狸尾巴。队员们捆着这个汉奸，随同白桐本凯旋而归。

曹埠镇有个叫张汉的剃头匠，明里装好人，暗中专门刺探我方情报向敌人报告。一天深夜，白桐本率几个队员，以要张汉带路为名将其诓至曹埠十字街头刺死，并在尸体上扎了写有“做汉奸的下场”的布条。第二天大早，消息传开，那些为敌人卖命的伪乡、保长胆战心惊，害怕如此下场降临到自己头上。

即使在大白天，白桐本也敢闯进敌据点抓敌人。一天早晨，一身木匠打扮的白桐本带着区队几个装扮成卖菜人、卖草人的队员，混进孙窑据点，看见一个伪军官进肉店买肉，他们不动声色地跟进去，白桐本出其不意地用肉店的斧子对着伪军官大喝一声：“不准动！动，就砍死你！缴枪不杀！”吓得呆若木鸡的伪军官被他们活捉带出据点。

日、伪势力对智勇双全的白桐本又恨又怕，便在马塘、孙窑、曹埠等地挂牌悬赏伪币40万元，妄图捉拿他。由于白桐本与群众心连心，帮助群众克服困难，所以群众非常爱戴他，甚至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他。群众说：“金子堆成山，也休想从我们这里找到他。”敌人悬赏牌挂出不久，就被群众砸碎了。

在艰苦的战争环境里，白桐本夜以继日地工作，患严重的疟疾也不休息。1944年3月初，堤南乡乡长张发春被捕牺牲。区委在华丰乡开会讨论讨论如何恢复堤南乡工作，考虑到白桐本正患半日疟，打算另派人去那里抓恢复工作。但白桐本认为堤南乡是自己分管的，坚持要自己去。3月14日晚，他在途中发高烧，只得在曹埠乡徐家高桥住下。第二天清晨，他与另一个同志冒着浓雾，赶往堤南乡鲍家墩一曹姓人家，与当地干部谈工作。不料午后疟疾发作，未及时转移。曹埠伪军得到奸细密报，下午4时左右，从三面包抄白桐本驻地。他突围时头部等处中弹，昏倒后被捕。3月16日，他被送往南通苏北清乡公署。敌人威逼利诱，白桐本大义凛然，坚贞不屈，严守党的秘密。3月23日，在当地江北中央病院，为抗日伟业献出宝贵生命。

5月17日《苏中报》和5月23日延安《解放日报》均载文并冠以醒目大标题“人民领袖白桐本”，浓墨重彩地报道他的光辉事迹和革命精神。“人民领袖”，是党和人民给予白桐本的最高褒奖。10月10日，苏中行政区第四专员公署发出通令，表彰白桐本的斗争精神和革命气节，并将掘马南区更名为桐本区。白桐本永远活在广大人民心里，他的英雄业绩和高贵品格必定世世代代薪火相传。

离开顾老后，他的话语时时在我们耳边回响，我们感悟到：有一种记忆不可忘却，这便是抗战!

照片提供：顾芸

附记：顾明是享受地、厅级政治生活待遇的受人尊敬的离休干部。1927年3月20日出生于掘港下漫乡（今童西村），1942年7月23日加入中国共产党，11月参加新四军，1950年转业，历任南通专区监狱署主任、如东县人民法院副院长、县文教局副局长、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政法委员会常务副书记等职务。2020年2月28日逝世，享年9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