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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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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版:书香如东
2022年12月02日

现代诗对“事物”的两种态度

□ 徐云志

阅读量:609    本文字数:4160

诗歌是语言的艺术,有两种理解,一种是将语言所表达的理解为诗歌要表达的;一种是将语言本身所是视为诗歌要表达的所是。两种理解,从根本上产生了两种不同的诗歌认知。我将第一种诗歌认知称为词语认知;将第二种诗歌认知称为事物认知,将语言当成事物来认知。第一种认知涉及人类社会,即历史、伦理、法等,第二种认识涉及到人的思维自身,涉及词与物的关系,即命名、逻辑、理念等。

先谈第一种认知。记得第一次听陈先发老师谈诗很受触动,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是2019年冬天在南京大学,陈老师说他去俄罗斯,被俄罗斯一位诗人质疑李白《静夜思》这样的诗,写月亮,太过简单。对方的提问无疑带有几分挑衅又有几分不解。陈老师解释说,李白的月亮不是西方科学思维中的月亮,科学世界里的月亮是一个自然天体,而李白的月亮是诗歌的月亮,月亮里有嫦娥、玉兔,还有永远伐桂的吴刚,每个中国人对月亮的理解还必然包括对八月中秋那轮满月所象征的圆满的向往和渴盼。可以说,月亮在中国,是乡愁的象征。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听陈老师这样谈论月亮,很是震惊。从小学到大学没有老师这样给我解读月亮。后来,读到海德格尔的“语言是存在之家”,则感受更深了一层。月亮,这个词事实上已经成为了一个蓄水池。这个“蓄水池”蓄集了中国漫长的农耕文明,容纳了中国人的历史、文化、生活和传统。可以说,一个词,包罗万象,不仅包括了诸多空间,更包含了漫长的时间。我们的存在痕迹全部融进了一个词语之中。

这里自然产生了词语之诗,所谓诗,我的理解,就是言不可言,这个“不可言”在这里可以指漫长的历史、丰富的文化。五千年的文化对一个具体的人而言几近无穷,或无法言尽。尤其在这样一个信息爆炸的年代,词语的内涵增加速度日益加快。可以说,一个有限的词语——具体的某一个人对具体的某一个词语的理解和认知毕竟是有限的——是无法表达无限的意思的。也因此,产生了一个诗歌语言的逻辑:谁的词语越精炼,谁的诗歌含金量可能就越大。

因此,“四两拨千斤”“言外之意”自然成了对诗歌的赞誉或特征描述。对于具体的某一个人来说,认识词语,认识词语中的历史和文化,几乎成了穷其一生也难以完成的任务。诸多文化人以此为使命,夜以继日地传承着民族文化。从这个视角观察,诗歌在这里所呈现的功能,并非科学系统的描述,而是想办法牵一发而动全身。诗歌要靠有限的词语去表达无穷的信息,这首先需要一个人学识渊博,其次要求一个人的语言要足够精炼。即一个诗人要表达出一个东西,无论他的表达方式是什么,首先他自己要有此方面的认知,否则他的语言终究表达不出来,更别谈有限表达无限了。当然,这里就需要修辞,但这里的修辞主要是用来处理语言表达的,即如何表达才能够更好地表达我想要说的话——比喻、借代是为了形象,想象是为了还原历史真相,暗示、讽刺是为了语言更加精炼。

我将这种对文化、历史进行书写的诗歌称为语言之诗。这样的诗歌看起来意在言外,其本质仍然是言在意中——甚至每句话都要求有出处,有限的语言根本上无法完全表达作者的意思。诗人为此常“吟安一个字,念断数茎须”,精确表达的同时,追求语言的容量,故作者的学识高低、宽窄,在可以用诗歌加以度量的。打油诗与用典诗可以说立分高下。为此,我曾听过一个诗人感叹,写诗太难——为了写一组有关杜甫的诗,他读了杜甫的所有诗歌,走遍了杜甫当年走的所有地方,读了许多关于杜甫的传记,做了许多与杜甫那个时代背景相应的研究,但诗歌仍然没有完成。该诗人之所以发出这样的感慨,我是完全能够理解的,因为他想用语言保存有关杜甫的一切——语言是存在之家,可以说用语言传续文脉是他的使命与义务——诗人的理想,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就是写出像杜甫那样的“史诗”。

下面谈谈我对诗的第二层理解,即从词语的起源处考察一下诗歌的任务。众所周知,词语是词语,事物是事物。词语之所以能够指代一个事物,来自于人的习惯,一个事物在命名之初可以任意命名,但名称定下来之后,大家都这样称呼它之后,它便与固定的名密不可分了。这里面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如果非要说出一个道理,那就是人类指鹿为马的言说能力,而这种言说能力就是诗。在词语和事物之间,将词语也看成一个事物的话,两个事物之间,存在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但人类,试图通过一种习惯,将两者联系起来,而且人类确实做到了,这也是我对辛波斯卡说的“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荒谬”的理解。

这种想象力就是将在场与不在场之物进行连接的一种能力。具体的手法是修辞,最基本的方法是暗示。

言说,尤其作为命名而言,细想之下,简直有点胡说或任意说的意味。试想一下,如果当初第一个人指着鹿说它是马,那么今天我们所熟知的鹿这种动物,它的名字可能就是马这个名字。人能给事物随意命名,这种能力使得人聚集在某物周围,聚集在语言的世界里,语言将互不相识的人聚在一起,产生了人类。因为作为名字的词语,一旦出现,这个词语就成了共享的概念。这个本来由一个人说出的词很快就能被许多人所使用,所有人说这个词的时候,这个词就具有了一种能力,它能代表一个东西,这就是词语的力量。词语将聚集在事物周围的人类,牵引到自己的周围。这里我们说,语言是存在之家,它已经与我们第一次对该句子的理解有所不同。语言和词语已经不仅是一个意思,它更是一种事物了,它具有了某种象征意味,不仅象征物,还象征某种只可意味不可言传的概念——家。

人自由地创造了词语,进而创造了人类与人类社会。让我们细思这个创造词语的方方,一是眼前之事物,一是站在事物前的人。人是什么?人是有思维、意识的动物。一个没有意识的人不能称为人。可以说,词语的产生离不开客观的事物,也离不开主观的思维。作为人类共享或概念的词,是主观与客观相结合的产物,是语言将人与自然联系到了一起,更大一点说,是语言将一个与另一个联系到了一起。从而,我们在语言中不仅可以谈论自然万物,我们还可以在语言中谈论其他人和人类社会。由于人首先是感性生物,尤其是我们的传统,特别重视情感,故我们在语言中谈论的重点偏于后者。谈论自然,似乎在满足自己的饮食欲望之后,便很少涉及自然本身。这其实涉及认识论视角,而这个视角,涉及科学与艺术——两者在起初阶段,是无适用目的的,仅源于好奇。

下面谈谈,我认为写作现代诗的作者,应该对待词语和语言的态度。首先就是将词语看成事物。这句话有两个含义:第一个含义是说诗人应该具有一种眼光,即“人具有对不在现场之物进行言说的能力”,语言在这里具有一种召唤之力,人用语言将不在场的事物召唤至眼前进行言说,我们说的是“词语”,但是我们讨论的是“事物”,仿佛对着事物在说。这种“面对”,要求诗人不能乱说、胡说、任意说,必须实事求是地说。这就是真正的独白,独白的诗人有自己的不在场的对象。也就是说,人面对自己言说时必须真诚。这个对象,扩展一下,不仅可以指一个实体对象,还可以说人的记忆和人的言行本身。在这里,想象的真实其实已经是潜在的事实,或者说就是现实。第二个含义,词语也是一种事物,它有声音、有形态;如何给词语这种事物注入灵魂,使其活灵活现,这就需要诗人秉持将它看成一个有机体的眼光,赋予词语的能动性。这个能动性,看起来是词与物的同构性保证的,但本质上是人的思维能力的体现,是主客统一的体现。词语的声音同时是人的声音,人的声音同时是词语的发声。

接着谈逻辑,我认为逻辑这个东西,广泛存在于人的世界,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类社会。尤其在语言中,话语也有自己的逻辑,不按照逻辑说话,人家听不懂。逻辑,普遍存在。对逻辑简单的理解,就是事物的发展规律,它不等于诗人的浮想联翩。想象力可以借助逻辑更加逼真。逻辑借助想象行使自己的力。诗人可以浮想联翩,可以言说不在场之物,但是必须有事实根据、绝对的可能性、语文的修辞逻辑等。这里的可能性即是自由,绝对的可能性就是将时间延至无穷,想象与真实一致的逻辑——涉及最终的真、善和美。这里的语文修辞逻辑对应语言的精确性,事实上暗含一种本体论意识。简单的比喻如:A事物像B事物,此处的下限是“像”,我的意思是,语言需要返回“像”之后,讨论“是否可能”这个问题。这里考察的是想象力,而不是单纯的知性判断。我认为,人类的想象力是用来追求真理的。处于此种考虑,我认为,语言需从知性提升到理性层次,从一种不可能提升到永远不可能,诗歌的本质是对存在或真理的惊讶、崇敬之情。

学习固然重要,尤其对于自然科学而言,但是想象力更重要,想象力将真正的不可能、人类社会从来没有的东西召唤至人类面前,使得人类能够迈出理论理性而迈向实践理性,最终实现人类最高理想——言成肉身——这就诗。这里的“肉身”就是想象力的产物,诗的无限应成为人类的理性的追求,正是这种无限使得人的理性之思一次又一次突破自我,从事物的一种可能性迈向另一种可能性。可以说,真正的诗,与科学是同构的,本质上暗含认识世界的使命。真正的诗歌,我认为,就是回到词语命名之初、人类说出的第一个“是”,返回那种无缘由的确信。认识事物,人从为它命名开始。词语是一事物,诗人面对词语,如何动用自己的理解和知识对它进行追问,其实就是在运用归纳、总结、判断,突破既有的对客观之物的认识,可以说是语言本身自带一种否定之力。诗歌,尤其是现代诗,需要这种语言自否之力。

关于修辞,再说两句。修辞是对已有事物的表达,以此探寻和获取事物之间的关系,拓宽人类的认知界限;而纯粹的想象力暗含辩证的思,思未有,是在否定已知的意义上另劈认识之路,借助已知,在一种看似矛盾、脱节的情况下,启示人类进行思维嫁接与创造。想象力在理论与实践之间。它是一种还原、返回源头的眼光,犹如词语被创造之初——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这个事物是什么?修辞,我认为,本质属于历史、文化的自信维度,它是在已知的“是”的前提上进行的横向拓展,联系、勾连与发现之思。纯粹的想象力,是存在的真理维度,它是在未知的、“不是”的维度上,进行纵向追问、反思、否定、怀疑之思,是一个根本的思的维度。

诗歌的词语层面考查的是人与人、社会、历史、文化的现象之思,更偏向主观之思,其本质是对实践的思;诗歌的词与物之思,是在“我与事物”这个视角的“我与我”的客观之思,最终思的是我与世界整体、自由与必然的关系,从而实现思由事物返回自身的思。词语即事物,语言即思维,语言是人的尺度之内的存在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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