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最后一期了哦!

我知道了

2023年0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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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版:范堤潮
2023年02月07日

住 院

□ 桑云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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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发微信来让我把老爸的裤子带回家洗。从病房小橱柜里拎出和毛线裤、皮带连在一道的外裤,深灰色裤子,尽管没破洞,那质地一看一摸就知不晓得穿了多少年,腰部原本粘连的狭条已整体利落分解双层。手中扒拉着,往袋子里塞,心上把它嫌弃成一条丑陋粘滑的大死鱼。“家里好几条新裤子,非要穿这破的。”话音未落立马悔了。果然招来老爸批人的口风。被老爸的批评之声罩住,发觉复返到从小到大的阴影之下了,久远的不舒服的感觉像小种子在内心土壤萌动。“你看毛主席他老人家,衣服穿到有破洞了,还缝补好了再穿呢!”老爷子咋恁可爱呢!忽然莞尔了,那“邪恶”的小种子缺失营养骤然瘪了不再悸动。将这个小插曲告诉姐姐,她说“老头儿先前蔫儿的,精神好了就又开始说人了。”

姐姐先阳,单间隔离还是没能阻挡传染老爸老妈,俩人开始咳嗽。有肺气肿的老爸说难受得一夜没睡,一向能熬的他要求上医院。阳过的姐姐和阴着的表哥把他送医院检查,医生诊断需要住院治疗,于是,家里有吸氧机却不肯吸氧的不听话老头儿躺在三个人的病房,妥妥儿呼吸医院里的“浓氧”,还有阴着的堂哥每天去陪老爸唠嗑儿。

发热过后第六天,不瓷实,想到不久前见到的那株柞榛,那株看去漂亮然而中心虫蛀的柞榛,黑洞,丑陋。N95口罩、一次性手套、一套入院专服。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二十四病区,跨入,和外面不一样,和一般病区不一样。阳过的我,缓缓行进在这长长又短短的走廊,阴着的堂哥和阴着的表哥,以怎样的勇气踏入这不一样的地方,医生护士穿梭于这不一样的地方,空气中弥散着所有一切的生命因子、人世温凉。

隔壁床瘦小男人,似营养不良,五十岁年纪,躺在床上不时发出奇怪的“嗯嗯哼哼”。旁边四十几岁的胖壮男人想把他扶起来,穿外套裤子,小男人却似扶不起的阿斗,又来个壮实男人,扶着小男人,胖壮男人才好替他穿衣服。好不容易穿好,把小男人半搀半抱到轮椅上。胖壮男人说起,小男人是他哥哥,小时候生病发热拉肚子,为保命吃了一种土方,就又聋又哑了,“要是现在就能治好就不会聋哑,一直靠着我。我先阳的,瘦了七八斤,然后他阳的,也瘦了好几斤。”说完他出病房办事去了。小男人慵在轮椅上,干瘪皱巴黑滋滋的脸上不时扭作一团,不知是习惯性的还是因痛苦而生的表情。老爸说哥哥是杀羊的,也不见买什么饭菜,拿水泡着饭喂弟弟,老爸想不通为啥哥哥不买好饭菜。老爸说了好几次哥哥拿水泡饭喂弟弟,我虽没亲见,也很是想不明白。小男人左手撑住轮椅左把杆儿,抻出干柴似的右手臂,枯手指头不停戳右下角。他想表达什么啊,好像不会哑语啊,就是会我也看不懂啊,正替他着急,哥哥回来了,推着轮椅去做B超。

被通知换病房,搬好家伙事儿。邻床奶奶与我们方言不通,时时咳嗽得厉害,惹得我好像又要复咳起来。原来,那个照顾她的红衣女人不是她家里人,是护工,据说奶奶家人都阴着不敢来陪护,瞧着护工并非十分面善之人,老爸还悄悄跟我讲护工坏话。竖起病床小餐桌,开饭,送的第一顿,红烧肉、香菇青菜、肚肺山药汤,老爸大块吃肉,大口喝汤。奶奶点的医院饭菜,一份炒藕一份白饭,很快吃好,餐台很快撤下,红毛衣红羽绒背心奶奶咳嗽之余不停拿眼睛瞟这边饭菜瞟爸爸。

奶奶那边靠窗病床上的人丝毫看不着,第六感提示我:是个女人,一直躺着,偶尔哼唧,从不言语,一个躺着的谜。终于凑近了,看清楚一张浮肿的脸,眼睛只眯成一条缝儿,一双手臂严重萎缩,两手蜷曲。服侍的圆脸绛红衣服女人告诉我她是病床上女人的姐姐,提起妹妹的经历啧啧可惜。妹妹大学学医,毕业后在医院上班,工作三年后的一天被汽车撞了,脑干损伤瘫痪,妹妹接受不了现实自杀过,后来病情越来越严重,渐渐失去思想和意识。原来是妈妈照顾妹妹,妈妈三年前去世后,姐姐就搬到妈妈房子里照应妹妹,一管就是三年。姐姐说她好担心妹妹会感染,越怕就真的发生了。侧身垫、气垫床、尿不湿,姐姐给发热的妹妹擦身、打流质、拍打肌肉、翻身、收拾导尿管,这样的流程,一天几次,熟练麻利。姐姐说:好累啊!比上班还累。但是舍不得,舍不得不管不顾啊!两天没大便了,要给她用开塞露。姐姐穿的旧旧的绛红羽绒服,敞着怀,头发蓬松松随便扎个马尾,脸上一贫如洗。我问:你住你妈妈家照顾妹妹,那你老公和孩子呢?利索忙乎的姐姐笑笑:妈妈的房子要住人,房子要有人气儿。我到哪儿,他俩就跟到哪儿呗!

这次休整比长假还要长,溺水者缓过来,周一能上班了,守着一个人的窗口,原本应该五个人的窗口。我度完劫了,那四个还在历劫,办事的寥寥无几,估计都水深火热。

我上班,换人给老爸送饭,好吃好喝。听说,聋哑弟弟嗯嗯啊啊很快出院了,邻床奶奶每天照例孤独地享饭菜的眼瘾,那个妹妹,情况不好,不知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虽然谁都不知道太阳对她来说还有没有意义。

六天,老爸出院。听说老爸在家还是不吸氧,我说:换是我成天趴吸氧机上。电话督现场促,姐姐终于传来好消息,好好吸了,转阴了。照片里的老爸,靠着沙发背睡着了,跷个二郎腿,一套旧黑白花睡衣,一顶黑针织高帽子,鼻孔里塞两个吸氧鼻头,高帽子掩不住雪白头发拉渣胡子、盖不住垂老安宁气息,一株糙手橘皮老树。

习惯了蓬勃萦绕烟火之气,喧嚣得沉沉踏实,而这一路一路,连日以来的静寂空廖,让人唏嘘、慌张、空落。陡然驻足,腊梅幽香,似远处缥缈而至的轻歌,悠悠然,殷殷。这个冬,暗色,被一枚一枚金黄点亮渲染,连接起混沌与期望。一个一个黄色音符打破无边、没底又煎熬的沉默,跫音——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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