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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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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版:如东记忆
2023年09月21日

范成法师与大藏经(1)

□ 徐继康

阅读量:1837 本文字数:3501

范成法师

 

 

1958年的冬天,范成法师回到了阔别十余年的如东县掘港西方寺。下了车,他没有坐下来休息,而是拄着拐杖到处走。他的一条腿不好,五年前乘火车去北京参加中国佛教协会的成立大会,途中一个急刹车,他从座椅上滑落,大腿立即骨折,虽然在北京经过数月的治疗,但毕竟上七十的人了,恢复起来不如年轻人。他还有严重的气喘病,走一会儿气便接不上来,必须停下来缓一缓。而这一天,法师似乎不想停下脚步,喘着气把寺院前前后后都走了个遍,然后坐在一旁默默地不说话。

他早就得到消息,知道西方寺被改为中学校舍,心里也早有准备,当亲眼看到昔日熟悉的环境面目全非时,心头还是别有一番滋味。金刚殿、大佛殿、观音殿、珈蓝殿、后殿、祖堂、斋堂、敞厅、法堂、方丈室以及后院的紫竹林、放生池、菜园子,统统换了模样,有的已经被拆除,仅留了两间房屋作僧舍,还用围墙隔着,僧侣们也都被遣送回了家。这座建于明代崇祯十一年(1638)的皋东庙宇,素以清幽著称,时见于前人的诗文之中。根据《修西闻见录》记载,太平天国时期,因鸣皋和尚法器时鸣,当时的寺庙中,仅掘港西方寺与上海一粟庵没有遭到侵扰,还帮助解决了不少僧伽的困难。如今变成这个样子,谁看了都会感慨一番。其实不仅仅西方寺,西隔壁的西三元宫、准提庵也一并改作校舍,这还算好,东边的地心庵、二贤祠已经是一片平地了。三百年来,这里的庙宇建了修,修了毁,毁了重建,反反复复,今后会如何?范成法师有点茫然。

解放后,受一位荣姓居士的邀请,他从常州武进安家舍德胜寺移锡苏州沧浪亭结草庵,将庵内数亩空地辟为菜园,过着农禅合一的简单生活。此后,他两次当选为中国佛教协会理事。凭着极高的声誉,还有不少社会兼职,但不论是兼报恩寺的住持,还是苏州祝愿世界和平法会的主任委员,也不论是苏州市文管会的委员,还是苏州市佛教协会筹备会的主委,更不管是政协委员,还是人民代表,即便在去年夏天刚刚被划归为“黑五类”,被戴上了“右派分子”的帽子,他都没有过分在意,他心里只装着一件事——那就是编纂《人民大藏经》。自从上一年在佛教协会第二届全国代表会议上,他发宏愿要编一部《人民大藏经》以来,得到众多淄素的赞同,他便汲汲于此。此次回到西方寺,就是来查找收藏在这里的一部清代乾隆《清藏》(又名《龙藏》)影印本。然而,当他来到由他创办的僧伽图书馆时,却发现这里的藏书和文物,已经空空如也。原来包括《清藏》在内的十六万册图书,被人装了满满三大船,运到南通县废纸厂去,早已化为了纸浆,所藏的佛教文物也已损失殆尽。望着喧嚣中偌大的寂寞,法师心中一片悲凉。

不久,寒流骤至,内外交并,凉彻肺腑,他喘疾复发,徒孙宝惠想送他回苏州。他淡淡地说:“生有处,死有地。我自西方寺生,仍在西方寺终。”12月17日,法师沐浴更衣,跏跌而坐,于念佛声中至辰时,一代高僧就此圆寂,世寿七十五岁,戒腊五十四年。骨灰由徒孙送至苏州林岩山的四众塔。

“我自西方寺生,仍在西方寺终”,这可能是范成法师留在尘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他确实与掘港西方寺因缘甚深,二十二岁那年,他去镇江焦山定慧寺受具足戒,戒期圆满后,便来到了西方寺,一直到最终在此坐化,前后达五十余年之久。他最初来西方寺,因为这里住持悉融和尚是他的剃度师。范成俗家姓季,清光绪十年(1884)生于如皋南郊,七岁时在县城东门外的崇善庵出了家,所依的就是悉融和尚,取法名果宗。小小的他,跟着师父后面读书认字,礼佛诵经,如是者十余年。等他到了西方寺后,依旧在师父的座下,晨钟暮鼓,禅门课诵,打坐出坡,应赴经忏,如此又过了四五年。

宣统二年(1910),江苏省僧教育会在南京三藏殿开办了江苏僧师范学堂,由月霞法师出任学堂监督,这是我国最早以新式教育培育僧才的学府之一,悉融和尚认为机会难得,让范成负笈南京。自学堂开办以来,一时门人遍天下,仁山、智光、开悟、惠敏这些后来弘化一方的佛门法将,与范成皆为同学。翌年,月霞因受邀到洪山讲经,学堂监督由谛闲法师继任。老师舌粲莲花,弟子妙得于心。在校期间,范成潜究经典,参悟幽微,誓愿弘扬佛法,荷担如来家业。随着辛亥革命爆发,受战事影响,僧师范学堂停办,范成离开学校,仍然回到掘港西方寺。第二年,民国肇建,范成奉师命出任西方寺第十代住持。这一年他二十八岁。

范成素来推崇“农禅生活”,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融禅于农、以农悟道。他率领僧众开垦了寺产的四十多亩荒地,种植庄稼,自给自足。那时他已有一定的声望,一些佛事多请他主持,据印光法师记述,民国十五年(1926)冬,马塘居士赵尊仁身婴笃疾,力疾提倡佛七,入会念佛的有四十多人,而主七者就是范成。皋东名士邓际昌晚年一心崇佛,从山东任满回到故里马塘后,捐私产创办“邓氏义庄”,范成与他私交极好,曾撰《邓璞君义庄记》。受之影响,他也积极参与社会公益,时常出外行脚募捐化缘,修“掘虹路”,建“通利桥”,造“纳骨塔”。此外,范成还做了两件前无古人的事,一个是在民国十六年(1927),创建了皋东私立僧伽图书馆,馆藏佛教大小乘经律论典籍、儒家经史子集、地方志乘等各种图书十万余册以及各类报刊杂志十数种,设专人管理,对社会开放;另一个是民国十八年(1929)他策划设立一座佛教文物馆,收集金石、经像、法器、供具等佛教文物,以供收藏观赏。然而就在后一件事上,师父悉融和尚与他意见相左,大概是要花不少钱,需卖出部分寺田,师父有点不情愿。这也本属正常,谁知消息传到当地乡绅的耳中,某些人顿时来了劲,对他指指点点,出家人不好好读经念佛,却热衷这些乱七八糟的社会事务,这像什么话!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事,如皋县保安团的高营长部驻扎在西方寺,不知什么原因,一个属员吵着嚷着要出家,高营长就指责范成瓦解军心,范成还没辩解几句,高营长就很威风地将他押解游街示了众。

小小的掘港一下炸开了锅。

就在市民嘈杂的议论中,范成悄悄地离开了掘港。

多少年以后,当回首往事,我们真心要感谢那一年的无妄之灾。如果悉融和尚像以往一样赞同他的建议,如果掘港那些乡绅对他彬彬有礼,如果高营长很有风度地听完他的解释,他肯定还在西方寺做着他的住持。那么,就没有他与大藏经的种种奇缘,没有后来中华文化史上的惊天大发现,当然更没有一代高僧大德范成法师。这世上有些无妄之灾,也许就是老天刻意安排的。

 

 

范成来到了上海,此时上海的佛教界,正在酝酿一件大事。

民国二十年(1931)夏,陕西大旱,时任华北慈善团体联合会会长的朱庆澜将军到西安地区放赈,在主持修葺佛塔寺庙的过程中,见到了传说中开元、卧龙二寺所藏的南宋《碛砂大藏经》,大为震惊。朱庆澜就是朱子桥,是当世有名的大居士,他深知这稀世法宝的价值,决定影印发行流通。回到上海后,与叶恭绰等人成立上海影印宋版藏经会,他与叶恭绰为正、副理事长。随即与陕西当局接洽商谈,双方议定拟派摄影人员到西安进行专业拍摄,后又商量将原本借运到上海来摄影。因为《碛砂大藏经》多有残缺,需派一人去西安先行整理,他们选定的这个人正是范成法师。

在十月二十四日下午召开的第三次的理事会上,范成法师被补推为常务理事,他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携本会公函往西安,与杨虎城主席、李范一厅长、康寄遥居士说明派工赴西安摄影之困难,请将‘宋藏’全部派员护送到申,并在申监视摄影后运回。”其实,在这一年春天朱庆澜初往西安放赈之时,范成法师即与之同行。此次选中他再赴西安,一是因为他对西安当局来说不是陌生人,方便沟通交流;二来乘机探访陕晋的名山古刹,期望能够找到其它善本来增补;三是他通晓佛学经典,精于版本鉴别,由他来整理《碛砂藏》的缺佚,确是最佳入选。

大藏经,又名一切经,是古代对佛教所有典籍的总称。我国第一部大藏经是始刻于北宋宋太祖开宝四年(971)的《开宝藏》,此后历代皆有印刻,版本繁多,《碛砂藏》就是其中一种。它刻于南宋嘉定九年(1216),一直到元朝至治二年(1322),历时百余年方才完成,辑录了两晋至宋佛家典籍一千五百二十一种共六千三百六十二卷,因刻印于平江府陈湖碛砂延圣院而得名,是佛经中的经典。由于年代久远,此本流传稀少,即使偶有传世,人们也往往目不能识。比如西安收藏的这一部,就曾经历过这样一个故事。民国十二年(1923)十一月二十一日,康有为到西安卧龙寺讲学,在积灰寸许的藏经楼中,发现了满满两大橱古旧佛经,精于鉴赏的他,一眼就看出这破烂不堪的经卷,竟是十分珍罕的宋元版《碛砂藏》,当即不动声色,提出以新印的三部藏经来换取这些旧版残经,第二天便急急忙忙带人来转运,结果引起陕人的强烈不满。“康圣人盗经”的故事迅速在士林传播,甚至有人起诉到法庭,搞得康有为很狼狈,无奈之下,只好将已经取走的那部分送了回来。但经过这么一折腾,《碛砂藏》又损失了不少。

 

南宋刻本《碛砂大藏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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