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走不出的小河
□ 陆红霞
小时候，家门前的小河很长很长，孩子们在夏天会像“下饺子”一样扑腾到河里，溅起水花，也惊动了岸边的花草树木。每当这个时候，总有父母急急忙忙从田里赶回来，用随手掰断的长长的芦苇，去追打晒得像卤蛋一样的身影。一群淘气鬼一哄而散，着急穿衣服的、抱着衣服狂奔的，没来得及拿衣服的，随手薅一片荷叶挡住自己，等大人去追打别人的时候再跑回来拿衣服。女孩子中也有下水的，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有时也会站在岸边看着这一群淘气包挨打，幸灾乐祸地边笑边喊“打得好”。
我喜欢家门口的小河。这里有生活，也有希望。每天，母亲搬着一大木盆的衣服在河边码头的石板上捶打，梆！梆！梆！母亲用力捶打衣服的声音在水面上传得很远很远。隔着河还会有大婶聊天，聊些张家姑娘李家小伙儿的闲话着。隔壁三婶的丈夫又打她了，三婶带着两个儿子回了娘家。三婶的几个兄弟上门来把三婶的丈夫胖揍了一顿。当丈夫的只能老老实实地去三婶家把老婆儿子接回来了。对河的二麻子媳妇有喜了，这可是大新闻，二麻子媳妇嫁过来快五年了，一直没怀上，这下终于有了盼头。可是两个女人又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的那么神秘。二麻子虽然蛮会赚钱的，但是他小时候生了病，一条腿瘸了。村里的赤脚医生说他这会影响生育，但是又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二麻子头脑灵活，搞了一些生意，赚了不少钱。钱是底气，最终换回来一个高高瘦瘦的新媳妇。
小河里有很多小鱼小虾，雨天的时候就有不少的人会带着自制的鱼竿来河边钓鱼。河水远看有点淡绿色，走近一看却是墨黑色的，用手捧起水来又是清凉透明的。有一次我生病了，在家休养，妈妈说天天躺着不好，也弄了一个自制的鱼竿让我去钓鱼。我坐在大树下，看着河水发呆，那时候并不觉得小河有什么特别，但是只要能不上学就是特别开心的。一条两指宽的小鲫鱼无意中撞上我的鱼钩，我小心的把它放在小水桶里。又接着心不在焉的去钓鱼，鼻子里都是青草的香气。家里的猫鬼鬼祟祟的把我钓的鱼偷吃了，我抓住猫把它揍了一顿，可是鱼也被猫吃完了。妈妈在旁边笑的很大声，她一点也不知道我的不快乐。我扔掉了鱼竿，气鼓鼓地回到了家里。
我是一个有时活泼开朗特别健谈的女孩子，但有时又安静而忧郁的女孩子，平时不太爱讲话，但遇到话语投机的人也很会聊天，在学校里积极参加各项活动，活泼开朗是我的标签。喜欢的学科作业很快就做完了，不喜欢的学科做得勉勉强强，成绩好中差一拉就是中上游。因为文艺天赋，更因为喜欢孩子，最终我选择了喜欢的能歌善舞的幼儿园教师职业，一做就是20年。每天，我兢兢业业的工作着，忙忙碌碌的生活着。门前的小河已经离开我很久很久了。
生活就像一张大网，把人的一生都网在里面。我对童年的记忆越来越模糊，能记起的事物越来越少。生活的柴米油盐把我的生活丰满，每天一睁眼就面对一些开心又忙碌的事情。每天元气满满地应对各种各样的事情。我的学习力越来越强，生活丰富多彩。
春节的时候，我又一次回到了家里。家人们在屋子里谈笑风生，一堆人推杯换盏，在天南海北的侃大山。只有过年才有这样热闹的氛围，我悄悄地走出了家门。来到小河边，小河水依然不紧不慢地流淌着，河边的码头也被修缮得更加安全。顺着小河慢慢走着，儿时小小的柳树也已经有了一人怀抱那么粗。河边依然是整整齐齐的田地，母亲又在河边开辟了一小块土地种上菜。白胖胖的白菜整齐地长在土地上，我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我没有紫红色的桑葚，也没有看见“叫天子”。但是，我的小河边也有着小小的菜地，小河里也有许多小鱼小虾。
沿着小河走了很久，河边的土地是黑色的，大概是有人给上了农家肥。一块一块的地上种了各种不同的植物。这是我小时候的乐园，可是，我已经离开乐园很久了。这是我的童年，是最恬静的时光。置身于小河边，我又仿佛喝饱了水的植物，慢慢地舒展开我的四肢，在迎风招展，又好像那个小小的孩童蹒跚地走到我的身边来。我伸手摸摸“她”，她问我这些年，你过得是不是很辛苦。看着不急不缓的河水，我摇摇头，不辛苦。成年人的生活有苦又有甜，只是这小河再也回不去了。
家里人终于吃完饭了，有人抱着茶杯出来晃荡。看见我，又凑过来说了几句话。大抵是今年赚了多少钱，又兴致勃勃地规划着未来。我笑眯眯的恭维着他（她），听他们大吐苦水，又听他们炫耀自己的成功。
母亲终于收拾完了家务，抱着手走出来和我们说话。太阳照在她身上，我看着她的身影，有些恍惚。我忽然问起母亲，你还记得我在这河边钓鱼的事情吗？好不容易钓上来的鱼被猫抢着吃了。母亲愣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地回忆，问了一句“是咱家的小黄吗？”我笑了笑，点了点头，母亲如释重负地笑了。我也笑了，其实那只猫是黑色带着白色脚掌花纹的，长得狗里狗气的，我们还给猫起了个“旺财”的名字。
童年的小河，终究是回不去了。
家门前的小河，送走了一茬又一茬的光阴。那些人，有的背井离乡，有的已经黄土高垒。新的生命出现，老的生命消失。只有小河，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我们并不曾关注水从哪里来，也不关心水流到哪里去。
人们依然在这里生活，围绕着这样一条普通的小河，一点一点的积攒着平静与安宁。而我，一生都不曾走出我的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