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 爱
□ 陈君佑
先讲个父亲与我大哥的故事——
1958年,大哥考上县中。可悲从喜来,连几元钱的学费都没个着落。
“那就罢了吧?”母亲一筹莫展。
父亲眼珠子一瞪:“怂话!你晓得大队里几十年才出个‘县中’?你吃没文化的苦头还嫌不够?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就为这也得去!”
“空口说白话,没钱咋个去法?”母亲嘟哝道。
“这么个大活人,能让一泡尿憋死不成?”父亲一狠心,一赌气,咋呼几个乡邻一齐上屋,三下五去二地用一根粗毛竹换下了祖传的正梁木,卖给生产队换了大哥的学费。
我至今记忆犹新,大哥开学那天,父亲把钱用帐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放到大哥的手心里,郑重得像送儿赴疆场,连手和嘴都在发抖:“康儿,好好念书,听先生话,替我争气,懂吗?”
父爱犹如一座大山,为子女抵挡风雨,遮住酷晒;父爱又如冬日的暖阳,照亮子女人生的每一个角落。在我们孤立无助时,父爱是最持久的动力;在我们受到挫折时,父爱是最真诚的陪伴;在我们徘徊十字路口时,父爱是最清晰的路标。
再讲个父亲与我的故事——
背景是上世纪60年代初,前苏联逼债,举国遇上罕见的连续三年自然灾害,民不聊生,饿死无数。
那是一次生产队掰玉米,社员们都收工了,我一人贼头贼脑、全神贯注地在玉米地里偷偷穿梭,侥幸能捕捉到一颗遗漏的嫩梆子填饥。钻了一行又一行,忽闻前头嗦嗦响,我一惊,猛抬头,却见跟父亲将帅对了面。父亲是生产队长,不知教导过我们多少回,在收割期间的“三找六净”前,是不允许任何人私自在“解放区里”偷偷乱蹿的。望着父亲三斧头劈不开的包公脸,我两腿直筛糠,愣愣地等待着父亲的发落,就像被围猎的野兔等待着屠宰。出乎意料的是,父亲警惕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忽地从兜里摸出一颗嫩玉米:“快接,别让人见着。”我怔怔地看着父亲猜不透的脸,立马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试探我,我必须经得起“火线考验”!父亲见我无动于衷,又急促而轻轻地催:“傻儿子,拿呀,快拿呀!”我看着父亲变形的脸,越发不敢造次。父亲终于彻底失望,用力将玉米棒头掷在地上,“嗨”地一声,旋即两行泪水“唰”地顺着蜡黄枯瘦的脸颊滚落下来。我不知所措,咬紧牙关摇着头,差点尿了裤裆,赶紧三十六计,逃为上计……
好久好久,我才悟出父亲的良苦用心,但为时已晚,后悔莫及。
父爱是一种人性本能的反应。它是那么地伟岸,又是那么地自私,窘迫之中甚至可以达到扭曲人格、放弃原则的境界。
这都是我亲历的。下面讲个听来的父爱故事——
父亲节前一天,某游子看到一篇有关父亲的文章,感动之余打电话回家,第一次和父亲说了句:“爸,我爱你。祝父亲节快乐!”
父亲那头一头雾水:“儿子,说吧,想买什么,多少钱?”
儿子说:“什么都不要,只是想你了呗。”
父亲急忙问:“怎么啦,出什么事啦?不要想不开啊!
父爱从来是天经地义、一厢情愿的,可以倾其一生,而子女之“反爱”,却常让父亲“误解”。
如果上述三个故事还不够你感动,如果最后这个故事也不能令你反思,那你真的缺乏人性,无可救药了——只是你暂时避开从法制的角度去诠释。
好高骛远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在京沪两地闯荡三年,终一事无成,狼狈回家。这令一向以严厉著称、望子成龙的父亲恨铁不成钢,常常数落儿子;无仇不成父子,这使满腔抱负又成事不足的儿子同样心情十分沮丧,对父亲的怨恨日益加深。
一天,儿子电话约父亲出门“单独聊聊”。父亲驾车去了郊外相会。儿子坚持要父亲拿出百万让他“东山再起”。见父亲不从,儿子亮出尖刀:“你再不给,看我一刀将你捅死!”父亲厉声喝道:“混账东西,量你不敢!”儿子一怒之下,拔刀刺向父亲……气息奄奄的父亲此刻想着的仍是儿子,大喊:“儿子,快跑啊!跑得越远越好,警察来了你就跑不了啦……”
父爱是那么地严厉,又是那么地无私壮烈,光艳照人!它可以献出生命,在生命的垂危之际依然以怨报德!
世上只有妈妈好?其实父亲大多也很好,只是这种“好”深埋于内心,表现出来的总是严厉,缺乏温情。当许多人品味出这种好的时候,父亲已不在了,留下的只有遗憾。